故事 | 恶灵


我死了很久,才有人发现。

下班的时候,同事和我说,最近新上架了一个宠物养成游戏,网传还有了不得的隐藏成就。于我而言,这一类游戏,只有在兴致上来的时候,我才会稍微试上一试。

回到家,我便打开电脑,搜索同事说的游戏。游戏名为《恶灵》,价格并不便宜,售价66.6元。一般而言,这个价位的宠物养成游戏,若非打折,我一般不会考虑入手。可当浏览游戏说明时,我改变了这个想法。游戏很特别,从文字介绍到美术风格,都透露着一种怪异,而细看又会发现,这种怪异感,透露着一种异常的可爱。

总之,我购买了。

游戏的下载速度异于平常,感觉上,游戏本体并不是通过网络传输而来的,它就像寄生在电脑磁盘内的细胞,飞速分裂,最终长成了一个游戏。而后,在我意识到它成为了我众多游戏的一员时,它已经启动了。点开游戏的瞬间,电脑黑屏,片刻后,电脑桌面的主题变得阴森,仿佛置身于血腥淋漓的屠宰场,那桌面的文件变成了待宰的羊羔,被羊圈外的人类用无情的眼神盯视着。

游戏启动完毕后,一串奇怪的文字映入眼帘,起初我看不太懂文字的含义,只是迷糊之间,我又懂得了其中之意。

“电脑主题已变更,可在游戏设置中进行个性化更改。”

视觉上的震撼,非但没有让我产生恐惧感,反倒愈发激起了我对游戏的好奇。

进入游戏,系统并没有过多的选项,只是提了几个问题,便生成了一个所谓的“宠物”放置在我的面前。我对这只“宠物”的第一印象,是奇特,难以描述的奇特,是一种别样的怪异。它的模样酷似人类胚胎,感觉上,它又像是一桩谜案,是一种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,仍带有的迷惑的异样感。

试玩了大约一个小时,我对这款游戏有了大致的了解。简单而言,我需要饲养一只恶灵,其中饲养所需的资源,要完成另一款游戏获取。这款游戏需要我操纵恶灵军队对人类发起进攻,难度适中,颇为有趣。

值得一提的是,玩家可以给予游戏摄像头及麦克风权限,通过游戏内置的模型与自己饲养的小恶灵进行沟通。而游戏内的恶灵能给予逼真的即时反馈,虽有些诡异,但沉浸感十足。

不觉间,时针已抵达两点,在宠物养成类的游戏之中投入如此精力,这是头一次。

第二天清晨,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上班,地铁和往常一样,播着国际新闻。我对国际上的事情不太感冒,袭击、战争的事件终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,故而我也就当做是背景音乐,给无聊的上班路途增添些许趣味。

也不知是新鲜感过了还是工作太忙的缘故,上一次打开《恶灵》,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前了。这些天,我确有尝试过打开,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感,直至今天,我才再次打开这款游戏。

“嘶—砰!”

荧幕里,扑面而来的是一张狰狞的脸,伴随着巨大的声响。那是我饲养的恶灵,带着愤怒,由内向外撞击着我的屏幕,似乎想要突破游戏本身的桎梏,把我当做食物吞噬殆尽。它毕竟只是数据,又怎会知道,软件本身便是一座囚笼,我无法真正饲养它,它也无法真正伤害到我。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。

“您已七天没有给恶灵喂食,它很生气。”系统弹出了这样一条通知,通知的文字仍然如先前那般,我不识得,却能明白其意。

游戏的喂食系统居然是基于现实时间计算的,我似乎感受到了游戏制作者的恶意。

“怎么可能有人会天天守着这个破游戏啊!”我一拍桌子,不禁骂出了声。话虽如此,我还是如同先前一样,玩着进攻人类的游戏,饲养着这只满怀怨念,又似乎一直想要吃掉我的小恶灵。我只觉得很有趣。

小恶灵生长得很快,就在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里,它已初具人形。即便它的五官仍有些说不出的怪异,但看在眼里,也算是顺眼了不少。除了外表,令我惊讶的是,它正有口吐人言的征兆,打开麦克风交流的时候,它能支支吾吾地学着我的语气,说出几个甚么“恶念死生”的不知所言的词语来。

‍第二天一早,我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前往公司。地铁里又是哪里哪里被袭击的新闻,对于我而言,多少有些腻了。我想,这对于地铁上的大部分听众而言,他们并不在乎发生了什么,因为袭击并不发生在自己身边。

来到公司,同事说他也开始玩起了这款游戏,他说游戏很诡异,玩完之后居然做了噩梦。他说自己被吓了一晚上以后,就不太敢再打开游戏来。在我的印象里,同事是喜欢猫猫狗狗这类毛绒动物偏多,对于略微怪异的生物,我想,被吓到了也算正常。

“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玩下去的,甚至能打出隐藏成就。”同事提了这么一嘴。我这才想起,这款游戏似乎有着非常奇特的隐藏成就。

于是,我来了兴致。

接连几天,下班的休息时间,几乎都被我用在了对隐藏成就的摸索之中。我尝试过速通游戏内置、用于获取资源的小游戏,又尝试过对恶灵投入巨大的资源和精力,无果。

唯一有变化的是,饲养的这个恶灵,越来越像人类了。

工作日,一大早,我又拖着疲惫的身子上班。国际形势异常严峻,多个地区遭受袭击,袭击方式似乎是同一组织所为。

“据军方幸存士兵报告,袭击者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军队的行动轨迹,提前做好了一切应对措施,就连最先进的监测设备,也无法监测到袭击者的来源。”

新闻是这么说的,我有些许紧张,但身体的确疲惫,也渐渐睡去了。果不其然,我坐过了站,迟了近乎两个小时才抵达公司。我左脚刚踏入公司门口,还没来得及打卡,便听到上司急匆匆地跑来,指着我一顿大骂。

“你们一个两个的不想干了是吧!小刘迟到半小时,你迟到两小时,小张到现在还没来,反了天了!”

小刘我不认识,小张是我先前提到的同事,我很奇怪,一向把公司当成家的他,今天居然还没来上班。我不敢多说什么,连连说了两声对不起,便打完卡回到工位上处理工作去了。

一下午的工作,我集中不了太多精神。奇怪的是,同事直到下午,都没来公司上班。

“先去看看老张那家伙死了没。”我自言自语道,“果然,还是先歇一两天再玩这游戏吧。”

来到同事家门口,我敲开了他家的门。同事似乎经历了什么悲痛欲绝的事,身上的味道十分浓郁,就像在两公里外的酒厂里泡了一天,又以极快的配速跑了回来一般,熏得吓人。

“老弟,没事吧,看你一天都没来上班,咋啦?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道。

“好……好得很,没事,明天帮我请个假,我有点累了。”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,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没事人。

去便利店帮他买了点即食食品后,我便回家了。好歹也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壮年,放下不管一两天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情。我如此想到。

这天,我十点钟便睡着了,是几乎从未有过的安稳。

清晨,六点三十分的闹钟还没响起,手机只是略微震动,我便起床了。地铁上,依旧播着国际新闻,这次倒不是什么袭击事件,只是很普通平常的经济问题。一路上,我的心情很轻松,小刘今天似乎又迟到了半个小时,同事小张依旧没来。

下班后,我没有前往同事家里,我想我应该是要去的,但比起同事的生命安全,我倒是更加在意这个游戏的隐藏成就。我昨天没有打开游戏,小恶灵饿了一天,估计又要生我的气来,他会不会又拍打着屏幕,想要吃掉我呢?

回家路上,我想了很多关于这个游戏的问题,几乎所有正向的攻略我都尝试过了,依然没有触发网络上说的隐藏成就。难道……我要反向思考?我并不知道如今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,一想到恶灵承受着饥饿,一面恳求着我,又一面拍打屏幕,嚷嚷着要吃掉我的情景,我便觉得世界是如此鲜美。

果不其然,一打开游戏,恶灵便扑向了我,然后被挡在了屏幕之后。他很愤怒,露出尖牙,又拍打着屏幕,就像是动物园内,笼子里的猴子,外面的人用香蕉耍弄它,它也只得龇牙,咆哮,最终无法穿过牢笼,将愤怒发泄在空气之上。

连续两个星期,我都会在下班的时候,盯着它观赏一刻钟的时间,然后关闭游戏,每天如此。最终,他在歇斯底里后,基于生命的一切数值,都统一地化为了一个大大的“零”。

“获得成就:恶灵复苏”系统给了这么一个提示。

我想,这应该就是隐藏成就了。我如释重负,摘下了耳机,而后,一个声音似乎从我的耳边传来。

“你以为,结束了?”

传达的语言并不是中文,但我能明白它的意思。我有些后怕,这个声音似乎不是从耳边传来的,更像是自发,在脑子里响起的。我想,应该是幻觉罢了。

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我不知道因何逃跑,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去,脚步声在空间里回荡,晚上很冷。我躲进了一个房间,紧闭门窗,可惜房间里没有信号,手机发送的求救信息一直处于发送中的状态。而后,漏风了。从门缝中,窗缝里,空气向内向外同时流过,我分不清风的方向,很冷。我手上拿着一杆黑色的大旗,旗子没有顺着风的方向扬起,而是直直地指着我,我移动到哪里,它就指向哪里。

“滴滴滴。”

清晨6:67的闹钟响起,我终于从梦中惊醒,看着阳光从窗帘处进入,落到床褥的那抹温馨,我长叹了一口气。我很害怕我如今仍在梦中,于是拿起手机,给同事发了条信息。

“我仍在梦中吗?”

两秒钟后,我得到了回信。

“你是睡懵过去了吗,赶紧来上班。”

洗漱完后,我便拿上了上班需要用到的资料,前往了地铁站。地铁上,和往常一样,播放着晨间新闻,无非就是一些民事纠纷,没什么意思,故而便当做背景音乐,给我无聊的上班路上,添加一丝丝趣味。和平时一样,我只花了三百二十四万一千零三十一毫秒就抵达了公司。

“喂,最近新上架的宠物养成类游戏,你玩了吗?”同事看我回到了公司,问我道,“里面的猫猫好可爱呀!”

“玩了,我领养的是狗狗,饿了也不会自己找吃的,没意思。”我回道。

工作一天,我只觉十分轻松,要是这样的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。

……

“喂,警察吗?我们公司有两名员工消失了,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。”

……

同事家的门被警察破开了,扑面而来的是腐臭与溃烂的气息。同事在床上,撕扯自己的头发,面上的表情是狰狞与嘶吼。那是他生命结束的一刻,定格的动作。

“估计是沾了些不该沾的药物,精神错乱了吧。”一位警员如此说道。

另一边,我家的门被另一队警察破开,这次的味道,是腥臭。有一具失去了生命迹象的物体,躺在了染红的被褥之上,没有抓狂,只是露出笑容,一个极其不自然,不是人类能摆出的笑容。是我。

“好瘆人的场面。”一位警员忍不住干呕了起来。

“电脑还是亮着的,去调查一下。”另一位警员说道。

经过调查,警员只能得出一个结论——我在生命结束之前,一直开启着一款软件,一款至今为止都无法得知是什么模样的软件。就像会挑选主人一样,这类软件就像是寄生者,只能让被选中的人,在无意识之间,获得相应的知识。

最终,两人的死亡被封存在一处绝密档案库中,编号1724和1725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