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优异的成绩从美术学院毕业,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大厂当起了设计师。而工作一年后,也顺利地成为了一个成绩优异的无业游民。
“设计图太死板了!你这艺术细胞是被狗叼走了吗?”部长有言如是。
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,家里人也没有催我去找新的工作,直到实习的工资用完之后,我才开始慌张了起来。
幸运的是,我顺利地找到了新的工作,说来惭愧,能找到这份工作也是托了学校人脉的福。恰巧当年同一社团的学姐在一所私立幼稚园里面当起了园长,也恰巧有一个美术老师兼幼师的职位,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工作。
“你成绩那么好,交给你肯定没问题的啦。”学姐是这么和我说的。听罢,我不过暗暗嘲笑起了自己来。
幼稚园的位置处于离城中心较远的街道旁,早晨,除了树叶随风的婆娑细语以及树梢上鸟儿们的言笑轻歌外,倒也听不见什么不和谐的声音。当然,这是早上八点前的景象。
八点过后,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门口,依依不舍地和家长们道别,如果是这般情境,倒也颇为舒适。可自我就职以来,几乎每到八点,就能陆陆续续听到小恶魔们撕心裂肺的哭吼,其中似乎夹杂着一种对家人“弃子而去”的幽怨,堪称折磨。若非人情世故加上薪酬位数,我或许早就弃之而去了。
在这一群嘶吼的小恶魔中,我看见了一个“异类”,他是个小男孩,放在同龄人中算是偏瘦偏矮的类型。他与众不同的点,就在于,他不哭,能笑着和家人告别。于是,我对他提起了兴趣。
经过了较长时间的观察,他确实是非常与众不同的,如果要去形容的话,我可以说,他是个“孤独的思考者”。无论是大课间也好,体育课也好,音乐课美术课也好,他总是坐在人群后面喃喃自语,时而发呆,时而微笑,就好像身旁有一位相谈甚欢的挚友时刻陪伴着一般。
人说孩子的双眼是通灵的,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,我现在是信以为然。
有一次,我在美术课上教孩子们画画。并非我自夸,作为一个高等美术院校毕业的优秀毕业生,我自认这蜡笔画的技法是教得十分透彻,第一步该怎么做,第二步又该怎么弄,那是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事实也是如此,在模仿之下,倒有不少个孩子能画出对于孩童而言还算不错的画作。
但是这个男孩子的作品,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,倒不是说他画得很烂,而是我一点都看不懂他在画什么。在白板上我画的是一条鱼和几只水母,而呈现在他纸上的,是几个圆圈和几条弧线,看起来就像是rpg游戏里面的史莱姆,和三次元生物毫不沾边。
“你在画什么?”我忍不住发问道。
“小鱼,小水母。”他回答。
“我不是教了怎么画了吗,第一笔要画长,第二笔要从下面弯……”我按耐住了心中的急躁重新解释道,可我才讲到一半,却被他打断了。
“我不喜欢那样的鱼,我喜欢,小鱼,的是这样的。”
“这样画和现实的一点都不一样!是错误的!像其他小朋友那样画才是正确的!”我有些急了,训斥道。
而后,我后悔了,他哭了。
“小鱼……是,朋友……我的,朋友……它……天天和我……玩……我讨厌你!”
最后在园长的安抚下,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。只是我不解,正确的东西,说出来有错吗?作为一个成年人,我吃的盐比他们这些小屁孩吃的米多得多!
越想是越气,越气就越难受,但是在薪酬和人情的妥协下,我还是没把这种情绪展现出来,但显然,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情绪管理能力了。那件事过去后的第三天,我被园长以学姐的身份喊了过去。
“你呀,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,太正经,也太死板了。”这样类似的话,曾经的上司也这么对我说过。
“现在的孩子呀,不应该像我们这一代的大人一样,从小就被一堆条条框框安排得明明白白。”她拉开椅子,示意我坐下,继续道,“孩子们是很天真的,能够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世界,所以我们也不能用我们看到的世界去否定他们。”
相谈许久,我算是明白,活在体制内的人,像我,会一直被体制所吞噬,最终成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失败者。
我和他道了个歉,同时也和曾经的自己道了个歉。
“对不起,然后,谢谢你。”
我干了几年,然后辞职了,并不是说对这份工作有什么不满,只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少年,想要重新拿起画笔罢了。
二十年,很长,也很短,有时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。二十年间,我绘制了很多绘本,算是小有名气,顺带一提,我还和学姐结了婚,有了个可爱的女儿,女儿也很喜欢画画……这二十年后的生活,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,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。
某一天,我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,他说有个当红作家想要我给他的童话故事集配些插画,听了这位作家的名字,我微微一笑。
“好,乐意至极!”